文/李子建
编辑/卢伊
正值旅游旺季，在北海涠洲岛上经营民宿的杨兵现在每天睡到自然醒，他的民宿里没有客人，只有他与家人居住。
如果没有疫情，这本该是他最忙碌的一段日子。但如今，起床后，杨兵要先看看新闻，北海病例是不是又增长了。
截至7月19日24时，这里已累计报告新冠感染者例，近七成都来自海城区。杨兵所在的涠洲岛正位于海城区，是本次疫情的重灾区。
受疫情影响，北海全市各级旅游景区暂停开放，涠洲岛旅游区宣布实行临时管控，并要求各宾馆、酒店、民宿等对因疫情无法旅游的客人，必须无条件退款，累计退房退款已超万元，其中多来自民宿协会各成员单位。这对于民宿经营者影响甚大，部分经营者无法支撑，准备关店离开。
杨兵向订房的客人全额退款的总金额已超过6万元，他说：“我这边就算想自救，也没有办法，只能等待着解封，有游客来，才能活下去。”
受北海市疫情影响，涠洲岛的民宿目前已无游客住宿（受访者供图）
突发疫情打乱旺季规划，民宿低价向滞留旅客开放
杨兵在涠洲岛经营的民宿共有14个房间，为节省成本没有雇用员工，而是与妻子、父母一起打理生意。
这里位于北海北部湾海域中部，是广西最大的海岛。时值北海旅游旺季，又是暑假，杨兵的民宿原本预订火热，可以大赚一笔。据途家民宿7月初数据，北海位列暑期最热门民宿预订城市top10。
但疫情打碎了一切。
在杨兵看来，这次北海的疫情来得非常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7月12日上午，杨兵所在的海城区报告1名核酸检测初筛阳性人员。当天下午，其复核检测结果阳性，经专家诊断为新冠肺炎无症状感染者。
当时杨兵看到新闻，虽然有些警惕，但还是认为自己的民宿应该可以正常营业。谁知第二天，新增本土无症状感染者一下增至25例，其中海城区18例，杨兵开始有些慌乱，他感到糟糕极了，“病例增多，涠洲岛的旺季完了。”
转天，7月14日，广西新增本土无症状感染者例，其中海城区例。看到新闻时，杨兵的心情完全跌入谷底，他考虑到有可能封岛，到那时，不仅游客过不来，民宿也要不得不关店。
当时，有相关人员口头传达，希望在涠洲岛经营民宿的老板们，能全款退给不能上岛的客人。
对于临近日期的订房客人，杨兵主动打电话过去，说明北海出现疫情，可能会影响出行，建议退房款。另一些客人则是看到北海发现疫情的新闻，给杨兵打来了电话，要求退房退款，“共有多位客人选择退房，退款金额超过6万元。”
孙梅经营的民宿规模相对较小，有7个房间，她对客人的退款从7月12日便开始了。
孙梅回忆，当时在新闻里看到出现一例病例后，有一个客人已经到达北海，准备在第二天乘船前往涠洲岛入住。那时，她未曾料到疫情会波及自身。
自6月中旬进入旅游旺季以来，孙梅的民宿天天满房，%的入住率，让她并没有意识到可能会出问题。今年五一假期前，北海市也曾出现过一例确诊病例，但是在银海区，此后疫情得到控制。因而，孙梅以为这次也只有一例病例，并没有想到病例数在三天内成数倍增长。
7月12日，原定上岛入住的客人要求退款了，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客人要求退款。到14日，海城区病例数超过百例后，孙梅彻底心凉了，她开始主动劝退客人，告诉他们不要来了，或可等待疫情得到控制后，另外选择时间再来。不能改期的客人，孙梅全额退款，其间共退款超过3万元。对于在涠洲岛上入住了的客人，孙梅则劝他们赶快离开。
有游客因担心疫情，或怕回家后隔离影响工作，无法成行要求退款（受访者供图）
那时，一部分刚到岛上游玩的客人，并不认为北海的疫情会有多严重，而是打算按照原定的旅游计划游玩。孙梅有些着急，劝客人如果玩得差不多了，还是赶紧离开，不要逗留。
有客人问为什么，孙梅解释，一旦因疫情停航或封岛，涠洲岛物资缺乏，若被困岛上，体验会非常不好。孙梅坦言，涠洲岛民宿做的是游客生意，若是有不好的体验，对岛上旅游业的影响将是久远的，“风评差，哪里有生意做？”
7月14日，孙梅的担忧成真了。一则由北海市涠洲岛旅游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的通知显示，涠洲岛旅游区参照主城区（海城区、银海区）采取临时性管控措施，并自当日起，暂停接待游客上岛，建议在岛上的游客尽快购买船票有序离岛，恢复时间另行通知。
据悉，涠洲岛游客正在有序陆续离开，其中杨兵、孙梅的客人都已离开。但仍有一部分游客因担心返家后会被隔离，不敢走，被滞留在了岛上。他们需要和岛上居民一样遵守防疫规定，有序进行核酸检测。
为安置游客，一些民宿经营者，以每个床位20元、每个房间50元一天的价格，让游客在民宿落脚，但在平时，每个房间就要两三百元，一些景色位置好的民宿床位，最高单日价格可达元。
王强在涠洲岛的民宿有9个房间，此次疫情前，一个房间最低价格也有元，但如今，他以50元一天的价格向滞留游客开放。他介绍说，目前有两个客人分别居住在单独房间，他每天会出去买些菜，客人们会自己烧菜吃，“客人们担心回家后被隔离，考虑在岛上等待疫情平稳后再离开。”
孙梅则储备了一些食材，疫情前猪肉12元一斤，现在一斤涨到25元了，其他部分物资也有涨价。她购买了一些食物，以应对疫情影响。
民宿租金出现临时性下降，疫情平息后或适当上涨
王强、杨兵、孙梅三人均是在来涠洲岛旅游时，看中了这里的旅游市场前景，遂决定投资进入民宿业。
年10月初，杨兵与妻子一起来到涠洲岛游玩，这是他第三次上岛了。他无法预料到3个月后即有一场疫情暴发，与爱人商量后，他们决定在当地寻找房屋做民宿生意。
那时涠洲岛的旅游业兴旺，民宿转让店面较少，价格还贵。杨兵用一个星期的时间，选中了做民宿的位置，与房东讨价还价，最终以12万一年的价格签订了10年租赁合同（年付租金）。
合同到手，杨兵与妻子从老家黑龙江彻底辞职，将父母接过来，准备用心经营民宿。房屋改造装修等花费约80万元，其中一半的资金是积蓄，另一半来自于杨兵老家某银行贷款，每个月需还款1万元左右。
按照计划，民宿装修应在春节前完成，此时正是涠洲岛旅游旺季，杨兵将房间上线某网络平台，很快房间便订出去了。谁承想，年伊始，新冠疫情来了。面对突如其来的疫情，杨兵不得不向客人全额退款8万余元。
杨兵当时以为新冠会像以前的非典一样，来得快去得快。虽然春节的旅游旺季泡汤了，但过不了多久，疫情就能得到控制，他们还赶得上五一小长假的旺季。
杨兵本以为5月就会迎来一拨客人，没想到还是天真了，客人稀稀拉拉，没有多少人上岛，“疫情暴发后，大家都不敢出来旅游，真没有想到影响面会有这么大。”
直至年7月，学生放暑假了，在涠洲岛传统的旺季到来时，杨兵的民宿才陆续接到一些订单，但相对于疫情暴发前的订单量，也仅是五成左右。
投资涠洲岛民宿业至今，杨兵一直遭受疫情影响。他坦言，三年以来，涠洲岛的游客降幅至少在五成以上，他所投资的民宿赔了三年，至少损失40万元，亏得一塌糊涂。
他不得不向房东协商，是不是可以适当降低房租，“我和房东说，没生意，房租降一些吧。”房东看了看杨兵，回答：“行，那就少收元吧。”
年，受疫情影响，杨兵又赔了一年。到年6月份，快到交下一年房租的时间了，他提前和房东商量，游客少，没生意，涠洲岛都在降低房租，如果能降低，明年接着做，如果不能降低房租，那就撤摊不做了。
房东同意把房租降到10万元一年，杨兵摇摇头，房东再降至8.5万元一年，杨兵还是摇头，说价钱太高了，没法做，只能撤了。房东想留住杨兵，最后问他，你说多少钱？最终，两人以7万一年的价格成交了。
杨兵介绍，目前涠洲岛民宿房租，相比疫情前普遍降低了40%-50%左右，“这是临时性降低，如果疫情得到控制，生意好了，明年还会适当上涨。”
杨兵还想要支撑一年，陈刚却已经决定撤离涠洲岛民宿业了。他老家在河南，年上岛游玩时，因喜欢涠洲岛的环境，决定与妻子留下来一起经营民宿，目前经营的民宿房间为18间。但三年疫情，将他之前在岛上开设民宿赚取的利润吞噬殆尽，目前亏损已70余万元。
疫情暴发后的第一年，陈刚尚可支撑。但年生意不见好转，之前赚的利润吐出去后，便开始了赔本的买卖，以至于到年，他开始不得不通过一些网络贷款APP来周转资金。
陈刚原以为熬过这一年就可以好一点，谁也没想到熬到了下一年，生意还是不见好转，此次北海疫情更是成为彻底压垮他的那根稻草。
此次疫情后，由于北海市要求各宾馆、酒店、民宿等对因疫情原因无法到北海旅游的客人，必须无条件退款，据不完全统计，截至7月18日，涠洲岛旅游区各大酒店、民宿累计因疫情原因的退房退款共计余万元。其中，民宿协会各成员单位退款达0余万元。
陈刚的民宿向客人退款超过10万元。他此前还盼望着在年的暑假旺季赚些钱弥补亏损，谁料想疫情来了，涠洲岛实行临时性管控，暂停所有人员进出，不知何时可以再次迎客。
陈刚估计涠洲岛短时期内重新开放的可能性不大，马上又要到交房租的日子了，“我已经没有钱了，每天靠着借贷周转，备受煎熬。”
此次疫情暴发后，涠洲岛道路空空荡荡（受访者供图）
有人靠送外卖维持生计，盼生意重新红火起来
陈刚为维持民宿的日常经营，目前在网贷平台借款之外，还需要依靠多张信用卡套现取钱。甚至在压力最大的时候，陈刚的信用卡倒不过来了，还需要向朋友借信用卡倒钱。
其间，陈刚曾因还款逾期而被网贷平台催债。对方初时比较客气，仅告诉陈刚，让他凑一凑钱，否则就给他家人打电话。陈刚那时手头实在没有钱了，回复说，你爱找谁打电话就打吧，反正生意不好，逼不出钱来。
催债的人换了套路，换了一个口气，告诉陈刚如不还钱，就属于金融诈骗，要告到法庭吃官司。陈刚回答，起诉到法院也没有钱。受疫情影响，他的民宿确实没有游客，“如果没有疫情，本来预计7月旺季，至少可以有10余万元的收入，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他就算是想要将民宿转手，也没有人接手，“我身边的朋友，至少有5个人关店离开了。”
在陈刚看来，国内旅游业受疫情影响甚大，他身边从事旅游行业的朋友，负债倒闭彻底离开行业的人不在少数。以前，一些开设旅行社的朋友会在旺季到来前，提前向陈刚询问民宿价格，但现在不会问了，陈刚感到有些奇怪，一打听才知道，旅行社老板关店转行了。
一个在南宁开旅行社的朋友，疫情初期还有信心支撑公司，想尽各种办法维持。他甚至向亲朋好友借款，把车子、房子抵押给银行，以为旅游业很快就会恢复。但年初，这位朋友因贷款逾期，车子、房子被拍卖，最终退出旅游业。
此次突如其来的疫情更是雪上加霜。遣散了6名员工，厨师也离开了，爱人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如今店里只剩陈刚一个人还在坚守。等到8月份合同标明应交房租的时候，也就是他交不出钱的那一天，就是陈刚彻底离开涠洲岛的日子。
孙梅也决定撤离了。她无法接受一直赔钱的现状，这与她刚刚接手民宿时的期待完全相反。
去年4月，孙梅也是来岛上旅游时，喜欢上这里，当时便决定关了自己开设的美甲店，收回款后投入民宿行业。7月份民宿正式开业，当月国内多个省市暴发疫情，受此影响，很多省外游客无法前来北海旅游，孙梅仅接到少量订单。
她开始将希望寄托在国庆假期期间，谁料想10月预报有台风，游客不敢冒风险上岛，订单量依旧少得可怜。好不容易等台风天过去，紧接着又时不时陆续有台风刮来。孙梅又将目光放在年春节期间，谁料想下雨、台风天连番赶来，被称为最冷的一个冬季，“过年时也没有多少游客。”
从开业至今一年有余，孙梅经营的民宿一直处于非正常营业状态，投入40万元，现在全赔进去了。紧接着马上又要到交房租的时间，没有客人，没有回款，孙梅感觉到没办法经营下去。她认为，当地相关部门应出台一些优惠政策，帮帮这些民宿经营者，否则只有关店离开了。
杨兵认识的10个开民宿的朋友都已经放弃经营，赔钱离开了。这些人有的转行，不再从事与旅游业相关的工作，有的为了生活，送外卖，开滴滴等。杨兵本也打算放弃，但因房东降低房租，他决定再坚持一年。
在游客少来、生意冷淡的时候，杨兵开始做起外卖生意。他经营的民宿设有餐厅，平时仅针对游客，并不对本地居民开放。如今为了多些收入，杨兵对本地居民开放，但并不堂食，而是仅送外卖。依靠餐厅生意，杨兵一个月可收入元左右，“刚刚够一家人维持生活。”
涠洲岛民宿目前已无游客住宿（受访者供图）
如今，北海市发现疫情后，涠洲岛暂时停驶船舶，一些原材料无法运进岛，没有菜可买，杨兵餐厅的外卖生意也不得不暂停。
现在，他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先看看新闻，北海市病例是不是又增长了。他说：“希望疫情尽快得到控制，涠洲岛恢复正常通航，那时候又有生意了，民宿才能够支撑下去。”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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